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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梁文道,pdf

时间:2017-02-16 06:39:43 来源:免费论文网

篇一:梁文道:知识分子的自我修养

梁文道:知识分子的自我修养

梁文道,文化学者,作家,凤凰卫视主持人、评论员。 1970 年生于香港,祖籍广东顺德,少年长于台湾,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足迹从大学讲师、文化从业人员、自由撰稿人、牛棚书院院长、中学校长、商业电台台长、剧评家、书评家、食文化研究人、时事评论员、乐评家,到公共危机处理专员、环保权益维护者、香港爱护动物协会的动物保育大使和观察员、古迹研究员、文化推广研究学者、艾滋病权益维护义工等,被冠以“文化百足”之称。著有《常识》等作品。

精彩摘要:

1 、一群自由派知识分子包围一个左派学者,把他揍跑了,从此以后中国的知识界就应该奉自由派为圭皋吗?自由派就是最正确的道路?当然不会。

2 、有这样一些伟大的学者,非常不同意另一个人的观点,那他怎么办?他的办法不是骂对方是脑残,不许学生读他的东西,而是去读他的书、划线、做笔记,当作经典来读,读烂一本,再买一本。

3 、对待真正的对手,你要有最伟大的尊重,因为只有最了不起的对手,才能够激发你,让你发现过去你所不知道的盲点,能逼你完善想法和理论。

4 、在辩论问题时,最好不要过于轻易下结论,真理不是任何人可以垄断的,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宣称自己站在真理那边,或者真理在自己手上。

5 、一个知识分子不关心国家命运,我们完全可以接受,不管他关心什么,有一个东西不能背叛,叫真理。今天的问题在于,我们太容易服从的不是真理,而是我们的立场。

6 、不能永远站在人民这边对抗政府或者独裁者,知识分子最勇敢的时候,不仅敢于对抗暴君,而是连人民都敢对抗。

以下为讲座实录:

左派“落荒而逃”是否就代表自由派的胜利?

“一群自由派知识分子包围一个左派学者,把他揍跑了,从此以后中国的知识界就应该奉自由派为圭皋吗?自由派就是最正确的道路?当然不会”

过去几天知识分子界,如果有这个界的话,出了一件大家很关注的事情,一名叫周燕的女记者与北京学者吴法天闹得很不好,二人“约架”。网友很兴奋还去围观,看看知识分子打架是什么样。吴法天说没打算真打架,只是想普法,后来争执起来,据说有拳脚冲突,吴法天还是被打了,被护送离场。

过去二十年,学术界有一些争论,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达到“新高潮”,干脆动手。而动手的结果,主要是以新左派或左派的“落荒而逃”结束,那么请问:这能不能视作自由派的胜利?一群自由派知识分子包围一个左派学者,把他揍跑了,从此以后中国的知识界就应该奉

自由派为圭皋吗?自由派就是最正确的道路?当然不会。

于是大家开始谈论知识分子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越来越暴力。过去几年我们目睹很多知识分子吵架的事,过去一年最让人关注的是方舟子先生和韩寒先生所谓的“方韩大战”。最初方舟子怀疑韩寒作品代笔,后来怀疑其身高,最后发展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看客。战到最后,出现两派,这两派中,我都认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过去是一些很要好的朋友或者同事,都因为这个事件,反目成仇,要绝交,有些不止绝交,还要把对方十多年来不可告人、不堪入目的事情都说出来。

这让我想起来前几年过世的大哲学家 G-A-科亨(编者注: Gerald Allan Cohen , 1941 ~ 2009 ,英国牛津大学教授, 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出现于英美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一位左派学者,专门教马克思主义哲学,被认为是在英美分析传统上使得马克思重新变得有意义的伟大哲学家。他在 2009 年去世时,很多英美媒体都发悼文,其中有一篇是美国很有名的自由派学者罗纳德 -德沃金(编者注: Ronald M Dworkin , 1931 ~,美国著名法理学家,纽约大学和伦敦大学学院法学院教授,当代新自然法学派的代表人物)写的。德沃金的很多观点跟科亨截然不同,他们自 1960 年代开始认识,立场截然不同,辩论了几十年,但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两个人又曾经在 1980 年代至 1990 年代在伦敦大学开设了一门课,这一门课在英国或者在全世界做政治哲学的人都知道,人称“星球大战课”,教这门课的是四个人不是轮流上,而是一起上,今天轮到 A 主讲,然后另外三个人马上反驳他,这四个人都是当代哲学界、政治学界大师级的人物,包括我刚才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科亨,自由主义派的哲学家德沃金,还有一位严肃的分析哲学家帕菲特以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 -森(编者注: Amartya Sen , 1933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1971 年执教牛津大学, 1988 年担任哈佛大学经济学与哲学教授, 1998 年任剑桥大学任三一学院院长),四个人的观点、立场非常不一样,每次开课都是火花四溅。大家想一想,台上如果是方舟子和韩寒,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这四个人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互相把对方认为是自己著作最重要的读者。科亨这辈子最大的论战对手是哈佛大学教授诺齐克。诺齐克有一本很有名的书,被认为是当代主张极端自由主义的最有力的一本论著,非常生动有趣地说明了为什么国家不应该介入税收,主张自由的市场和无政府主义。可想而知,身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科亨当然不赞同这个观点,但是他发现诺齐克的这本书里面有很多前提和推论方式与自己是一样的,只是结论不同,所以他很认真地读了这本书。

我讲这些例子是想看看另一种论战对手的状况,有这样一些伟大的学者,非常不同意另一个人的观点,那他怎么办?他的办法不是骂对方是脑残,不许学生读他的东西,而是去读他的书、划线、做笔记,当作经典来读,读烂一本,再买一本。为什么科亨这么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真正的对手,对待真正的对手,你要有最伟大的尊重,因为只有你最了不起的

对手,才能够激发你,让你发现过去你所不知道的盲点,以及可能照顾不及、思虑不周的地方,能逼你完善你的想法和理论。

我再跟大家讲第二个故事,捷克有名的流亡作家米兰 -昆德拉写过一篇文章说,他在巴黎的书房常年挂着一张照片,拍的是两个文化巨星在森林散步的背影,一个是有名的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尔,另一个是一位法国大诗人勒内 -夏尔。海德格尔不止是大哲学家,他还是一个纳粹同情者,有人认为他是德国希特勒哲学时期最伟大的教皇。而勒内 -夏尔是个犹太人,在法国被德国占领时,他在法国从事地下抵抗阵线的工作。这两个人看上去完全是水火不容的,战后却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这两个人比起吴法天和周燕,更应该干一场,但是他们成为了朋友,不是敌人成为了朋友,而是说他们首先是朋友。对他们来讲,后来一切的重大政治分歧,不能因此抹杀掉彼此的友谊。昆德拉很喜欢这张照片,他觉得这张照片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尊严,他所指尊严是很古典、很绅士的传统尊严,也就是体面。

我举这两个例子好像让人觉得西方知识分子比中国人更懂得互相尊重,更懂得差异。我读一些大师的贺寿文集,弟子门人、同行开学术研讨会,谈谈他的学术思想,每个人贡献一篇文章,最后编辑成书,你会发现书中文章绝大部分都是歌功颂德,称赞老师多牛,像圣人一样。但是西方大师的贺寿文集,弟子和同行也会赞许一下老人家的成就,但话锋一转就开始批判。这是不是不尊敬?不是,恰恰相反,这是最大的尊敬。如果后辈想要迈进,当然要跨越前辈大师。也就是说,批评是因为你重要。弟子对得起老师的方法就是做得比老师还好,找出老师的漏洞。文集最后由大师写一篇对批判回应的文章,客客气气,但也是毫不留情。学术讨论毫不留情,眼睛很毒很冷酷,指出所有问题,但是言语上斯文、有度、节制。这样的书是很体面的书,看这样的书会让你很感动。

中国不能这样吗?当然不是。以前朱熹和陆象山论战,双方门人都知道对方是自己老师的最大敌手,但整个论辩过程,从今天的文字记录来看,他们是多么地客气,多么地节制。同时,他们私下跟弟子们谈到对方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出言不逊。

知识分子太容易服从的不是真理而是立场

“一个知识分子不关心国家命运,我们完全可以接受,不管他关心什么,有一个东西不能背叛,叫真理。今天的问题在于,我们太容易服从的不是真理,而是我们的立场”

为什么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会发展到要互相用恶毒的言语攻击对方,甚至到了要用武力解决的地步?很多人认为,现在的社会太不斯文,太暴力,太没有修养了,但是谈这个问题时,不要简单认为这是个人修养的问题,我今天讲的不是知识分子要做好人,要斯文,而是这个群体怎么维持,怎么相互合作,这是群体问题。

学者也好,知识分子也好,在辩论问题时,最好不要过于轻易下结论,因为他要对自己的观察判断有一个保留,通常我们都认为,真理不是任何人可以垄断的,它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宣称自己站在真理那边,或者真理在自己手上。我们只敢说,或许我有一个想法是对的,

拿出来讨论一下。由于你总对自己有所保留,所以对别人的否定也不敢太离谱,这是双向的;对他人不敢太肯定,同样也不敢太否定,这样的态度,被认为是比较理想的知识分子社群内部讨论问题的态度。

知识分子之所以是知识分子,不是因为他比较有知识,而是因为服膺真理,关怀知识,关怀人类。一个知识分子不关心国家命运,我们完全可以接受,不管他关心什么,有一个东西不能背叛,叫真理。巧妙之处在于,大家都服从真理,但是却都不敢宣称自己站在真理那一边,因为大家同时了解到真理获得的困难,所以需要谨慎。知识分子的讨论要有所保留,有节有度,政治立场的讨论也是这样。

今天的问题在于,知识分子太容易服从的不是真理,而是我们的立场。知识分子应该是没有立场可言的,如果有,也只有一个立场,就是尽量希望站在真理那一边。政治立场在这个领域中是无足轻重的。任何人宣称他掌握了真理,在今天的学术界、思想界、知识界,都会认为是不礼貌的,是冒犯的,是过分的,是愚蠢的,是自大的。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知识分子作为群体平台,只服从真理的原则可以推理出一些行事规范,也就是知识分子的职业伦理。假如你是一个厨师,煮饭,做菜,你的职业伦理是尽量保证做出来的东西是安全的,如果有追求,应该追求做出的菜都是好吃的,这是我们对厨师职业伦理的要求,那我们假设下,今天有两个厨师都被认为是广州地面上最好的厨师,于是有人挑拨他们两个,请问他们应该怎样一分高下?当然应该看看谁做的菜更好。假如他们相约在火车站打架,各位觉得可以接受吗?假如真的有一个厨师把另一个厨师打败了,我们会不会说他是最好的厨师?当然不会,我们可能会说他是打架比较厉害的厨师。

同样,知识分子讨论问题,为什么不该约出来打架,这是职业伦理,不是个人斯文不斯文,有没有修养的问题,因为根据这个行业的伦理,讨论问题,既然追求真理,追求胜负的手段就应该是辩论,以理服人。

知识分子以讲理分高下,就等于是厨师以厨艺来分高下是一样,假如今天不以讲理分高下,不以厨艺分高下,全部出来打架,不是不可以,只是在那一刻,你那个分高下的手段和身份就不再是知识分子了,你们就是普通两个打架的人,如此而已。所以,知识分子侮辱对方人格,甚至打架,我不认为是知识分子的问题,他们做这个事的那一刹那,就不是知识分子了,他们用的不是知识分子应该用来讨论问题的方式和解决争端的手段,这是职业修养,不只是个人修为。

职业伦理很重要,但要求的东西不一定都能做到。比如我是一个厨师,也知道职业伦理,问题是我也是人,有意志软弱的时候,也会懒惰,有这样或那样的诱惑,使得我没有执行好职业伦理。这时就面临第二种问题了,也就是个人修养问题。个人修养关系到的不是职业伦理,而是一般所讲的伦理问题。

中国最大的问题不是不知道是非而是做不到

“现在很多人说中国人道德败坏,说中国人变得冷血、冷漠。事实上,今天中国最大的问题,

并不是我们不再知道什么叫是非对错,我们知道却做不到”

个人修养牵涉到的不再是某一行业特有现象,而是每个人的共有现象。做报纸、杂志编辑,我知道应该诚信对待读者,但又实在忍不住编造一些明星的绯闻,洒一些盐巴,或加一些调味料,让报纸更畅销。我知道这违反职业伦理,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另一方面的诱惑实在太大,我的老板会欣赏我,关系到会不会升职。这时候面临的是考验,是控制自己的问题,控制自己就是自我修养。

现在很多人说中国人道德败坏,说中国人变得冷血、冷漠。事实上,今天中国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不再知道什么叫是非对错,我们知道却做不到。在伦理学上有两种情况,第一,道德无力感,在马路上看到人抢劫,你会不会觉得应该帮助他,但实际上又不敢,怕出事,这就叫道德无力感。第二,道德冷漠,对抢劫视若无睹,拍一下看热闹就好,不关自己的事。很多古代哲学家有一些很奇怪的看法,认为道德无力和道德冷漠是不可能出现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苏格拉底就认为一个人只要知道善和恶就不会做坏事。我们知行之间会断裂,为什么?因为无力,受诱惑,要不然就是冷漠。王阳明与苏格拉底基本一样,认为人知道善就不会为恶,一个人做坏事,就表现出不知道什么叫善,明知说谎不好,但还说谎,可见你还不知道不说谎的好处,如果足够深切地体悟到不说谎的好处,就不可能再说谎。

这么听好像还很荒谬,没关系我们回到中国的例子。王阳明的《传习录》有一个很重要的讨论,关于知行合一,王阳明举了个很有趣的例子,他说“好好色,恶恶臭”,比如,眼前这盆花真好看,首先看到花好,然后有了判断好看。我不可能首先看到有花,然后同时有一个评价,认为它好,然后再产生欲望喜欢它。我再重复一遍,比如看到一位帅哥或美女,你的认识过程是怎么样的?第一步,这是个女的,有眼睛,有鼻子;第二步,判断她是美女;第三步,我很喜欢美女;第四步,所以我也挺喜欢她。王阳明认为这不是正常的心理认知过程,我们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叫美女,而知道她是美女的那一刹那,同时,心里对她的喜欢,想多看一眼的倾向就出来了,王阳明所讲的“知行合一”是这种“知”。闻到粪坑说好臭,不会说先闻到臭,然后看一看这个是粪坑,说好臭,随之而来的是情感趋向,留下来多看一眼,还是闻到的时候马上走,这时“知”和“行”是合起来的。

“行”不是行动,而是行为和行动足以发生的倾向,看到好看的花,真喜欢想多看一眼,这已经是行了。知是什么呢?我一看到它是好花,马上喜欢,这叫做知行合一。看到美女多看一眼,闻到化粪池的臭马上走,“好好色,恶恶臭”。

按照王阳明所讲,人类对于道德的知识,也是一种好恶而已,所有好恶首先在于你能不能体会到东西的好。这样问题也就出现了,我怎么样才能知道它真正的“好”呢?这就是王阳明乃至中国儒家传统最强调的一个东西“功夫”,也就是儒家所讲的怎么修炼自己。

儒家学者君子要做的修炼,有人认为是节制欲望。王阳明也讲格物致知,诚心正意,日常生活的行为成为新的对象就叫物,我拿着麦克风对大家说话,这是我的行动和处境,处境中的行动就是物。格是指我在这个处境当中说这些话做这些事,背后的那颗心是什么,要把它“格”

篇二:反常识

“反常识”思维

从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至今,我们喊了近百年赛先生却仍然没搞清楚赛先生是干什么的。赛先生远不止“鬼火是磷火”之类的少儿科普。他是常常违反常识,甚至可能变来变去,可是你却不得不依靠他来做出决策的硬知识。

芦山地震,有人批评我国电视台的报道过于煽情。记者有意刻画了太多哭泣和死者的画面,他们竟试图采访一个还被废墟压着的人,甚至还想直播帐篷里正在进行的手术。你这是报道灾情呢,还是拍电视剧?

但煽情是文人的膝跳反应。日本NHK的灾难报道可以理性而专业,然而对绝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煽情是他们最能听懂的语言。不煽情就没有高收视率。也许更重要的是,煽情可以获得更多捐款。

在2007年发表的一个研究中,几个美国研究者以做调查为名招募了若干受试者,并在调查结束的时候发给每个受试者五美元作为报酬。不过研究者的真正目的是搞一个决策实验。这个实验的机关在于,随着五美元一同发到受试者手里的还有一封呼吁给非洲儿童捐款的募捐信。而这封信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列举了一些详实的统计数字:马拉维有三百万儿童面临食物短缺;安哥拉三分之二的人口,也就是四百万人,被迫远离家园,等等。

第二个版本说你的全部捐款会给一个叫Rokia的七岁女孩。她生活在马里,家里很穷,时常挨饿,你的钱会让她生活更好一点,也许能获得更好的教育和卫生条件。

研究者问受试者愿不愿意把一部分报酬捐给非洲。结果收到第一个版本募捐信的人平均捐了一点一四美元,而收到第二个版本募捐信的人平均捐了两点三八美元。

据说是斯大林说的,“杀死一个人是悲剧,杀死一万个人是统计数字”。这个捐款实验证明统计数字的力量远远比不上一个人,一个具体的人。受试者对远在天边的国家的抽象数字没有多大兴趣,而他们对一个具体人物——哪怕仅仅听说了她的名字和最简单的背景,都更乐于出手相助。

在石器时代的几十万年里,甚至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一直到进入现代社会之前,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具体的”世界中。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所属的小部落或者小村庄,很多人一生去过的地方也不会超过一天的路程。我们熟悉每一个有可能打交道的人,而这些人的总数加起来也不是很多。这种生活模式对大脑的演化有巨大的影响。据英国人类学家邓巴估计,我们至今能够维持紧密人际关系的人数上限,也只有一百五十个而已。当我们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我们考虑的是具体的事、具体的人和他们具体的表情。在这些具体例子的训练下,我们的潜意识早就学会了快速判断人的真诚程度和事件的紧急程度:我们不会把钱借给一个嬉皮笑脸的名声不好的坏人,但是会借给一个窘迫不安的众所周知的好人。进化本能使我们毫不费力就可以通过人脸和情绪来作出判断。婴儿刚出生几天就能识别不同的面部表情,六个月就能识别不同的人脸,我们只需要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以相当高的准确度从两个政客的照片中找出更有能力的那个。

这种“具体思维”做各种选择的首要标准,是道德。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提出,世代定居的传统中国社区本质上是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中人们做事不是靠商业和法治,而是靠道德和礼治。在这个体系中出了案子,首先关乎的是名声和面子,而不是利益。乡绅会“先照例认为这是件全村的丑事”:“这简直是丢我们村子里脸的事!你们还不认了错,回家去。”费孝通说乡土中国的最高理想是“无讼”,就好像足球比赛中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双方的规则,而犯规的代价不单是被罚,更是整个球队和教练的耻辱。

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我们的首要技能不是数学计算,而是分辨善恶美丑。也许这就是文人思维的起源:针对每个特定动作的美学评价。有时候他们管这种评价叫“价值观”,但所谓价值观无非就是给人和事贴或好或坏的标签。文人把弘扬真善美和鞭挞假恶丑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低端文人研究道德,高端文人研究美感。他们的原始本能使他们热爱大自然,他们赞美花、赞美蓝天、赞美山水、赞美健康的动物和异性。这些赞美会演化成艺术。可是只有刚接触艺术的人才喜欢令人愉快的东西,审美观成熟到一定程度以后,我们就觉得快乐是一种肤浅的感觉,改为欣赏愁苦了。人类历史上大多数人很难接触到什么艺术,而现代社会却能让艺术普及,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统计表明过去几十年流行歌曲的趋势是感情越来越忧伤和含糊。所以美学是不可能客观的,每个人都在鄙视别人的低端审美观和被别人鄙视,我们在审美观的鄙视链上不断移动。文人有时候研究病态美、悲壮美、失败美等等,也许更高境界则追求各种变态美。但本质上,他们研究美。

文人对事物的议论是感叹式的。有时候他们赞美,有时候他们唾弃;有时候他们悲愤,有时候他们呼吁。他们说来说去都是这个XXX怎么这么YYY啊!

他们有时候把自己的价值判断称为“常识”,因为这些判断本来就是从人的原始思维本能而来。

然而现代社会产生了另一种思维,却是“反常识”的。

现代社会与古代最大的不同,是人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除了工作和休息,我们还要娱乐和社交、学习和发展,以及随时对遥远的公众事务发表意见。我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以一种不直截了当的方式影响他人,然后再影响自己。面对这种复杂局面,最基本的一个思想,就是好东西虽然多,你却不能都要。

你想用下班时间读书,就不能用同样的时间看电影。你不能又读书又看电影又加班又饭局,还有时间辅导孩子学习。距离工作地点近的房子通常更贵,你不能要求这个房子又大又便宜又方便。长得帅的未必挣钱多,挣钱多的很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我们不得不在生活中做出各种取舍,而很多烦恼恰恰来自不愿意或者不知道取舍。古人很少有这样的烦恼,他们能有一个选择就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

取舍这种思维,英文有一个可能更形神兼备的词:tradeoff。两个好东西我不可能都要,那么我愿意牺牲(off)一点这个,来换取(trade)一点那个。Tradeoff是“理工科思维”的起源。讨价还价一番达成交易,这对文人来说是一个非常无语的情境!既不美也不丑,既不值得歌颂也不值得唾弃。斤斤计较地得到一个既谈不上实现了梦想也谈不上是悲剧的结果,完

全不文艺。所以文人不研究这个。

Tradeoff要求我们知道每一个事物的利弊。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事情是“在没有使任何人境况变坏的前提下使得至少一个人变得更好”的所谓“帕累托改进”,绝大多数情况下兴一利必生一弊,而利弊都不是无限大的。可是文人思维仍然停留在有点好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的时代,习惯于无限夸大自己的情感,一边说金钱如粪土,一边说朋友值千金,一边说生命无价,一边说爱情价更高。做过利弊分析,理工科思维要求妥协,而文人总爱戏剧性地不管不顾,喜欢说不惜一切代价,喜欢看动不动就把全部筹码都押上的剧情。理工科思维要求随时根据新情况调整策略,而撒切尔夫人说她“从不转弯”——可能是因为选民爱听这个,不过她的确不爱转弯。

对自己的事物搞不好tradeoff,生活仍然可以对付着过下去。但现代社会要求我们必须在整个社会的尺度上进行tradeoff。从美学角度看,计划生育制度不但不美简直还灭绝人性,但是从社会角度,人口暴涨的确有可能成为灾难。历史上很多国家因为人口太多而发生生产和社会退化。十八世纪的日本甚至连牛马都不用了,什么都必须用人,甚至打仗都不用枪炮,直接退回到原始状态。所以我们不能光考虑计划生育这个动作的美学,我们得计算这个动作的后果。而且这个计算必须随时修正,比如现在就很有必要考虑是否应该继续保留这个制度。但文人却喜欢用一个动作的“美感”来说服别人。万历皇帝想收商业税,东林党反对,而他们给出的反对理由不是收税这个动作的输出后果,而是“天子不与小民争利”!当然有人认为东林党其实代表利益集团,是故意拿道德作为借口,但这种不重知识重姿势的谈话氛围仍然令现代人震惊。

诺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一书,把人脑的两套思维系统称为“系统1”和“系统2”。前者自动起作用,能迅速对事物给出一个很难被改变的第一印象;而后者费力而缓慢,需要我们集中注意力进行复杂计算,甚至我们在系统2工作的时候连瞳孔都放大了。系统2根本不是计算机的对手,没人能在百万分之一秒内计算111.61872的平方根。然而系统1却比计算机强大得多,直到2012年Google用了1.6万块处理器,才让计算机学会识别猫的脸——而且它肯定还不会识别表情。系统1这么快,显然是因为它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非常有用的缘故。我们可以想见一个不会算数,甚至不会清晰地逻辑推理的人只要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靠本能也能在草原上生活得不错。只有到了现代社会,他才会有大麻烦。文人思维显然是系统1的集大成者,而理工科思维则是系统2的产物。

Tradeoff要求量化输入和预计输出,这也是理工科思维的最根本方法。但人脑天生不适应抽象数字。伦敦奥运会组织者给运动员准备了十五万个避孕套,竟在开幕仅仅五天之内被用完。腾讯请来梁文道、蒋方舟和阎连科三位文人对此事发表了意见。这三位都是高端文人,根本不计较道德,专门谈审美,甚至还要做一番技术分析。梁说他从来都是公开支持性产业和性工作者。蒋说拥有优秀基因就会花心。阎说中医认为以毒攻毒,性可能也是一个疏通渠道。这三人说的都挺有意思,可他们怎么就不算算,一万运动员五天用掉十五万个,这是每天六次的水平!真正合理的解释是大部分套被运动员拿走当纪念品了。据运动员说,奥运村还真没到性晚会的程度。

文人思维天生喜爱耸人听闻的消息,如果再加上不爱算数,就会对世界乱担心和瞎指挥。请问在以下死亡方式中,哪种是最值得担心的?在海滩游泳被鲨鱼攻击,恐怖袭击,还是被闪电击中?直到“9·11”事件让恐怖袭击的戏份突然变大,美国媒体上曾经充斥着鲨鱼攻击

的报道。而事实上美国平均每年死于鲨鱼之口的还不到一人——从这个角度说鹿比鲨鱼危险得多,死于开车撞上鹿的人数是前者的三百倍!一个美国人在过去五年内死于恐怖袭击的概率只有两千万分之一,而根据《经济学人》最近提供的一个各种死法危险排名,其在一年内死于闪电击中的概率则是一千万分之一 ——闪电比恐怖分子厉害十倍!

这种担心会左右公共政策。文人可能从“是不是纯天然的”这个角度认为有机农业很美而核电很可怕,这不是一个好标准。可是他们总希望自己的声音大到能够调动很多人的感情乃至于按照他说的“常识”采取行动的地步。他们号称是“民意”的代表,但他们代表的只是未经过tradeoff的原始民意。在大多数公共问题上,常识是不好使的。资源调配即使做不到完全依赖市场,也不应该谁声音大就听谁的。

听作文的不如听论文的。以下这四件事,每个文人都想要:一、用纯天然方法种植的有机农业;二、保护环境;三、取消人口控制;四、让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可是这四件事不可能同时做到,你必须放弃一个。有机农产品上的农药残余的确更少,但是如果你考虑到有机农业的低产量,其生产一单位食物所消耗的水和地都比化肥农业高很多,综合起来的结果是有机农业更破坏环境。产量低是个致命缺点。事实上在没有化肥的时代,人类养活不了很多人口。在这种情况下文人再怎么大声疾呼有机农业也没用。

“好吧,”这时候有个文人说,“我有钱我自己吃有机食物,这总可以吧?”可以。但根据2012年斯坦福大学的研究者发表在《内医学年鉴》的一份针对过去几十年两百多项研究的总结报告,有机食物甚至并不比普通食物更健康。

现在到了用理工科思维取代文人思维的时候了。传统的文人腔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主流媒体上,一篇正经讨论现实问题的文章总要做点计算才说得过去。

本文引用了几个最新的研究结果,但这其实是一篇一百年以前就能写出来的文章。从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至今,我们喊了近百年赛先生,却仍然没搞清楚赛先生是干什么的。赛先生远不止“鬼火是磷火”之类的少儿科普。他是常常违反常识,甚至可能变来变去,可是你却不得不依靠他来做出决策的硬知识。他更是有时候简单到tradeoff的一种并不“自然”的思维方式。 ■

录入编辑:薛冬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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